在最初和友谊万岁商议合作空间的时候，高雅毫不犹豫地说，诺乐一定要选。

ONOAA STUDIO的设计师高雅（左）和陈鹏（右）正在讲述诺乐的概念设计

高雅家里随处可见一些厚软的织物抱枕和毛毯，是她的心爱物。色泽纯净的细腻纹理附着在柔软织物上，犹如缓慢生长的苔藓及土壤彼此堆叠。高雅从多年前偶然认识这个品牌，深厚的情感绵延到今天，又机缘巧合地让她从品牌的消费者转变成品牌空间的创作者。

【资料图】

高雅家中一角。上图中床上的盖毯与下图中的抱枕都来自Norlha诺乐（右图）

©️卷宗Wallpaper*

诺乐是个来自青藏高原的牦牛绒及羊绒品牌。2007年，创始人德清雅诗决心在偏远的仁多玛村开设诺乐工坊，带领这里的村民成为高原的匠人，把这片土地上最好的手工艺织物送向更大的世界，也极大改变了这座高原村庄的困顿境遇。

诺乐的手工织物改变了仁多玛村庄

©️诺乐NORLHA

尤其打动高雅的，是仁多玛的牧民在采访中这样形容村庄的改变：“把围巾蒙在仁多玛的上空，一掀开，一切都不一样了。”她把这句话，写在了第一版调研手稿的开头。

上图：高雅为友谊湾诺乐店铺绘制的图纸

下图：ONOAA STUDIO的同事们一起讨论设计方案

ONOAA STUDIO在设计方案中曾展示过一张概念贴图：“一开始，这个村庄只有零星散落的小民房。居民以前只能靠天吃饭，放牧为生，用牛羊绒原材料做的衍生品也非常粗糙。但你看，当这条红色的围巾落下来，这里就有了自己的工厂；再经过诺乐多年的沟通和付出，就真的改变了这座村庄。”

被打动过，一切就有迹可循。这份从画面里仍可看见的情感，促成了高雅的不假思索，也驱使她和陈鹏在设计之初的手稿里尝试倾注更多。这处空间的原生条件对室内设计并不十分友好：铺位窄长、异形结构，半空中横梁区隔的部分空间只能用作储存。因此，规整空间逻辑是第一步，接着再做主题叙事。

第一版手稿中的手绘草图

第一版手稿方案里，ONOAA STUDIO期待以诺乐和仁多玛的自然和人文元素建构这里。他们在天花做了斜坡，呼应当地居民的坡屋顶，取巧建立起“小房子”的逻辑；从山脉入手，在空间中加入映射高原山峦的织物背景；并设想与当地居民联系，买来有真实使用痕迹的老木材，搭出陈列柜的样子，保留和当地的一些连接点。用高雅的话说，它会是一间落地阿那亚的诺乐小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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初期手稿的设想与陈列柜的设计，呈现出更多的当地文化元素

但当ONOAA STUDIO带着第一版方案与诺乐主理人接洽，主理人期待的反而是更平实的结果：尽可能地取消外放而摩登的“设计痕迹”，让一切呈现出最质朴的样子。

ONOAA STUDIO为诺乐准备的第一版方案

高雅此时难免有点挫败。“其实这么好的品牌，我在做的时候真是有一种不知道怎么要对它好的感觉；方案没有得到认可，我是有点受挫的。我后来突然理解他们为什么不愿意这样做，是在去了松赞那家店以后。”

契机是这样的：年初高雅和陈鹏恰好去了场香格里拉的活动，在松赞营地里见到了诺乐的店。“那间店有点像家里的客厅，所有陈列的道具都仿佛是当地居民家里搬来的：像是有一种架子和屏风，有典型藏族家庭的使用感。”陈鹏说。“它们的陈列也都非常随意，简洁到你很难想象，这里卖的会是如此昂贵的手工织物。”

“我们起初仍是从真实的编织设备、高原和藏族的文化中寻找元素，来创造空间陈列；但和主理人沟通之后，她不想把过于具象的装饰放在店里，想要更质朴的感觉。她还给我们发了另一家正在西藏施工的店铺，也是手工感很强的质朴搭建方式。我觉得他们不想要装饰，但仍有自己的生活美学，只不过他们自己并不称之为‘设计’。”高雅说。

ONOAA STUDIO为诺乐绘制的第一版方案手稿

旅程结束，高雅和陈鹏重回工作室。这一次，他们很快打磨出了第二份手稿。这份手稿显然简洁了很多：ONOAA STUDIO把大片空间自由度交还给诺乐，仅在一定范围内保留组织空间细节的余地；显性的藏区文化元素不再凸显，空间的绝对主角归还给诺乐的展陈本身。

但第二份手稿，并不只做了单纯的减法。消隐的重点在“隐”，极简并非无设计，ONOAA STUDIO最终呈现的诺乐店铺也是同样道理。

ONOAA STUDIO为诺乐绘制的第二版方案的平面图

ONOAA STUDIO保留了斜屋顶的处理，在空间里加了台灯，组织起香格里拉门店里那份随意而亲切的“客厅”感；在诺乐自产毛毯和抱枕的设计中，他们保留了“黑边”的织物细节，在地面勾边和墙体接缝处做了黑线的呼应，强化结构，影射布面勾勒的“棚顶”；还有经过数次筛选才最终敲定的橡木板，是高雅心心念念，在这个空间里必须做到完满的地方。

工厂反复拍来木皮的照片，高雅反复说不对。“这个虽然原始自然了，但不对；这个虽然有木结，也不对；这个又太干净了，还是不对。”高雅的坚持最终有了答案。工厂找到一种相对理想的白橡木，做了不同的纹路；高雅又坚持订了好几个批次，打乱贴，避免木纹重复。

几种工厂发来的木料；最终高雅选了3号，相对去黄，相对纹理鲜明

地面上不规则的方砖拼接，也花了不少隐形功夫：工人们需要先将石料切细切小，先在工厂等比例放样，再照搬到现场施工，仿照村落路面石块的散乱，做出自然而有序的拼接效果，最后在砖砖之间仔细填上黑色勾边。 “我觉得这种自然的秩序感，也能说是致敬诺乐创始人在做的事儿——是她把村民们一个个聚拢，再有条理地分配工作，最终才会成就如此完整的结果。”高雅说。

上图：诺乐的地面效果图，以大小不一的砖块拼贴而成

下图：在工厂等比例放样的过程

组织起几份手稿和多处潦草的修改痕迹，就组织起了ONOAA STUDIO和诺乐的完整际遇。“我很想把我学到的所有跟设计有关的东西，都拿给这个品牌。但正因为我很喜欢它，就更加知道，并不一定所有东西都适合它。表达这份喜欢，反而需要后退一步，保持充分和必要的沟通，想着怎么做才能更接近对方想要的东西，才能达成一种包含情感的设计平衡。”高雅说。

最终呈现的效果图，空间犹如简洁的舞台

相比诺乐，友谊湾另一间店面春台的设计思路就不太一样。诺乐售卖手工艺作品，品牌已有成熟理念支撑骨架，店面只负责强化产品，像是在多年深耕的完整品牌体系中立起阿那亚分支；而春台是餐饮，承担较长时间的客人体验链路，则是需要以建筑师自身洞察，帮助品牌建立叙事和氛围的空间。

ONOAA STUDIO为春台绘制的方案手稿示意图

ONOAA STUDIO在这间云南菜小酒馆的设计手稿前页，写下了《文心雕龙》里的词句：“春台熙众人，乐饵止过客”。春台意指“餐桌”，意味着“熙攘的人群相聚于餐桌，音乐和美食让过客停留”。

在和主理人的沟通中，ONOAA STUDIO首先尝试奠定春台的底色。这一委托更像是命题作文，以主理人“工业、随意、粗糙而质朴”的意象关键词展开。

陈鹏在工作室的材料角思考春台室内的材料选择

“主理人起初给过一些参考，但风格是不太统一的。”陈鹏说。“参考里也有很多国外以古典老建筑打底的餐厅，或是完全工业的风格，和目前的场地不太适配。”酒馆的功能区域，需要考虑到尽量隔音等顾客体验来做划分；主理人期待的古朴工业风也和目前较现代的原始空间条件有所冲突；春台在小酒馆之外，还需要承载友谊湾社区活动场地的功能，因而要保证可清空的桌椅设置。多重需求之下，如何更好地拆解这些关键词，帮助业主厘清空间走向，就成了重要的功课。

ONOAA STUDIO为春台选择的材料

在整个合作当中，高雅和陈鹏都采用了“轻加工”的概念。这里的轻加工，意味着不在此做出过于精细的设计处理，而是倾向选择环境友好且耐用的天然材质，允许其在保有一定使用痕迹的情况下依然合理承担职能，减少不必要的损耗，延长设计的审美和使用时间。

ONOAA STUDIO办公室内摆放着不同材质的样品

这一点，在春台的设计里颇为典型。例如空间墙面使用的熟铁板，既是可为轻加工中使用的材质，同时作为墙体结构的一部分，做旧与生锈的纹理也更贴近主理人想要的工业风。

春台入口处迎宾柜台的材质即为深棕色锈铁板，自带有沉淀的粗糙感

“铁板是天然材质。熟铁板火烧即可使用，锈铁板可以刷一刷，艺术漆也能增加墙面纹理的粗糙感。这些处理手法简简单单，和云南菜也还挺像的：加上香菜佐料点缀一下，直接生吃也挺好。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，即便增添了使用痕迹也无所谓，不是说一旦刮花了就要立刻找人修复，反倒有可能越花越好看。”做有延续性的长效设计，做新亦不做新，也是ONOAA STUDIO一直以来认可的方向。

ONOAA STUDIO为春台拼贴的材料情绪版

春台的设计手稿里带着非常浪漫的配色：流动的绿，浓郁的深棕，带着细密纹理的灰白和姜黄。“春台的色系，是跟着云南的食物来的。”高雅说。这股浪漫有着地域性的源头：云南的草本佐料、薄荷、姜黄与带着泥土的蘑菇，经由设计师的双眼藏进这些饱满的颜色，悄悄落上墙面、桌椅和地板，在空间里透出自然的和谐；又通过春台灶前的妙手，端上极衬食物色泽的深色桌面，接着在客人喷香的盘中放出溢彩。

ONOAA STUDIO为春台选择的材料，带有丰沛的色彩和质地纹理

高雅和陈鹏喜欢云南的雨季，专门为春台的墙体找了一块波罗尼亚的方砖。这块砖名叫fossil，意为“化石“，砖面铺满方向不一的手绘短线，仿佛细密春雨在风中的走向，饱含凌乱的生命力。砖的图案有五种，ONOAA STUDIO选择简单地做了不规则的乱拼，又显示出一种自由的轻巧。入口地面选了线条流动的绿色大理石，进门恍入热带雨林；吧台区延续绿色，贴满深浅不一的方形砖块；包厢的地面和挂帘则用姜黄面料铺设，给整体增添一份温和的柔软。

上图：仿佛铺满雨点的墙面方块瓷砖

中图：ONOAA STUDIO为春台地面选择的石材，大理石表面天然交织着热带雨林中流动的浅黄淡绿

下图：包厢区域选用黄色系，配合面料质感，更显浓郁柔和

这次负责空间铁板制作的工厂之一在北京，ONOAA STUDIO远程沟通，在材料把控上给了相对宽松的自由。“铁板上锈的深度，怎么个锈法，包括夏天可能相对潮湿，锈的部分是不是会更扩散一点，我们都觉得是可接受的。这个火候我觉得没有那么精准，就像中国人做饭，‘盐少许’，就是这个意思。”高雅说。

春台室内空间轴测图

我们现在看到的春台，从如涓涓水流过往的地面砖石，到交织不同颜色的桌椅木纹，在特意压暗的灯光氛围中，浮现出主理人与设计师共同认可的答案。手稿的撰写和修改是建立通路的过程，把双方传递的抽象词汇化为可解读的文本和图像；“盐少许”的描述，总能在沟通中寻找到可落地的范畴，讲故事的脉络就会逐渐清晰起来。

手稿中呈现的春台效果图。椅背选择了灰棕色面料，材料与色彩的碰撞让一切显得生机勃勃